9：07分，座机响了。又是老爸的电话，每天定时打来简直比单位的考勤专员还尽职。回应完晚上回来吃饭之类的问题后，没好气地挂了机。为什么又不开心？我责问自己。审视着别人给自己贴上去的标签，优雅干练、聪慧幸运，衣食无忧。真是这样的吗？

  儿时，我是一个我爸说“死不了就行”的瘦高个儿女孩。从记事儿起，我总跟着爸爸不停地搬家，每3年就得搬一次，学校也是。我刚混熟的小朋友们一搬就没了，而周边的亲戚却总在羡慕我们家的面积。我的童年就在一个人玩，几个人玩中反复，最后剩下我一个人。我不懂这是为什么？

  表妹真真算是从小和我一直长大的发小，聪明又漂亮，真真的亲妈，我的舅妈总爱人多的时候把真真向我妈妈身上推，说是真真像我妈妈，妈妈这时总是笑咪咪地反对哪里像嘛？为什么大家都不说我像妈妈？后来，真真长大了，出国了，我们偶尔会在她假期时一起吃吃自助餐一起做做美容。现在，真真回国工作了，我们在一座城市一个区，从此再无联系。我不懂这是为什么？

  好在有奶奶疼我。前前后后，她和我一起生活了14年直到1997年她去世。每年秋天菊展时，牵着奶奶的手去鹅岭公园，是记忆中最温暖的片断，没有之一。有时，奶奶会抽着烟，给我讲着从来没有听说过广东美食，什么纸包鸡之类的。我努力用尽所有智慧想像着它的味道？有没有街头1毛5的雪糕那样好吃呢？是和每天排队都不一定能买到的牛奶一个味儿吗？妈妈总说奶奶把我带得不好，爸爸同意我不好但特别不同意奶奶不好。他们吵架的顺序通常是先找榜样，比如隔壁家的某某；再找我的种种不是；再次分析内因，妈妈说是奶奶，爸爸说是妈妈。然后我就像一个未经审判就被判了刑的犯人，除了低着头听候发落没有选择。我到底有多罪大恶极，把妈妈、爸爸、奶奶全弄得这样失望呢？我不懂为什么？

   就在许多的(许多的)“为什么”疑团中，我开始长大。爸爸妈妈很忙，忙着让别人夸他（她）能干，忙着出差，忙着把枕巾之类的东西放在妈妈陪嫁的楠木箱子里。奶奶也不再管我，开始在我的其他叔伯家云游。于是，我又得习惯一个人。寒暑假，我胸口挂着钥匙到处游荡。早上，我会捧着一个碗去隔壁的国营小吃店买豆浆。卖豆浆的阿姨，明明长得胖胖的，手上好像没什么劲，每次只往锅里舀一勺不说，还要荡一些出来才肯给我。后来，我发现了，拿全国粮票时，她的手劲就要大一些，一勺下去不再荡出来。再后来，我发现，捧个比我脸还大的碗去，她居然还要补上半勺。于是，我像捡了宝贝似的，天天都捧个了比我脸还大的碗去买。可是，她再也不补那半勺了。我不懂这是为什么？

  虽说我像空气一样，没人稀奇，但总归还是存在的。比如，每年的团年饭局上，爸爸妈妈在叔叔伯伯夸奖自己孩子的声潮渐弱时，会抓紧时间说上几句我的好话。我瞪大了眼睛，竖起了耳朵，仔细地把每个字都装进心里。最后，我惊奇地发现，我！居然在那几分钟成了和“隔壁家小孩”一样的好孩子！于是，我一有空就回味着那令人激动的几分钟，直到下次年夜饭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