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睡不着。突然想起暑假的事情了。

我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感情就已经有破裂预兆了（他们当初好像是我妈生病我爸照顾她，后面好像时间稍微长一点他俩觉得对方也还可以就搭伙过日子了，感情基础应该也不是很厚），后来我好像六七岁时就彻底爆发了吧，我八九岁那两年是他俩吵得最厉害的时候，虽然我们就在一个城市，但我爸带着我，我妈带着我弟，感觉像隔了大半个中国。

那两年也算是我过得最郁闷的两年，这俩货不会以为把我关在房间里他们在对面房间关着门吵我就听不见了吧？吵来吵去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有时还拿我和我弟做挡箭牌，挺没意思的。

但当时我还是很难过的，哭的稀里哗啦痛彻心扉。至今最难忘掉的三个情景，一次是对面房门打开，我妈执意要走，我爸抱着她的腿不让走，被她拖着在地上，我也不知道干什么，就坐在那里哭，后面我妈走了，我爸回来骂我说：“哭有什么用！能把你妈留住吗！”

可是你一个成年男人不也没留住。我有什么用，上去贴脸跟她哭两句？

第二次是，我爸骑着他的小摩托带我去我妈小区下头蹲她，大夏天的这玩意儿像个二愣子一样（一直很迷惑，为什么觉得她一定会出来而且一定会走这里？），要不是我实在饿连饭都吃不上。

还记得当时点了个宫保鸡丁。里面加了好多番茄酱，不太正宗，但味道还行。

第三次是，我妈那年过生日的时候，我兴致冲冲地做了一张贺卡想送她（当时还是在一个城市分居），然后就给她打电话。我其实是个比较闷比较傲娇的性子，很多很简单的话或者祝福我就要很别扭地才能说出来，所以那次真是鼓了十成十的勇气了。结果一接电话，她的声音特别冷淡，很不耐烦问我有事吗，我愣了好久，感觉勇气突然就没了。我说没事，然后就挂了。

后来那张贺卡的最终归宿我也不记得了。总之，后来我再也没抱过给长辈过生日的期望。

后来有年年底我爷爷出车祸了，亲戚那边都比较忙没时间照顾他太久，最后就我爸这个工具人跑过去了。我跟个皮球一样被丢给我妈。

当时因为她没地方住，和她一个男性朋友住在一起，据说以前也帮了很多忙（他们真的是很单纯的朋友关系，没有多余的）。那个男的性格比较暴躁。当时主要是他做饭，我们吃，然后有次他问我做的好吃吗。但我真的是个很闷的性子，我不敢说话，而且对于赞美这类的话当时我基本说不出口（现在好一些，但对于不是很熟的人还是说不出来。“还行”基本就是我词典里的最高赞誉了）。他就生气了，把我又打又骂。当时除了我妈、我弟还有一对小情侣，在上大学的样子。最让我心冷的是他们全都袖手旁观，进了房间在里面聊，我当时真的感觉很绝望，好疼，真的好疼，可是我扑到门口喊根本没人理我，我又被拖回去了。我知道他们能听见的，可是没有人打开门。

后来还有一次，我妈不知道去哪里了，我真的不知道，那男的问了好多遍我说我真不知道，我本来耐心也不是很好再加上之前他给我留了很深的恐惧，我就很不耐烦地喊了一句我不知道就走了。他当时还喝了点酒，过了会儿冲上来拿着靠在墙边的那个梯子要砸我，当时真是吓得魂飞魄散了，幸好没被砸到，不然我现在都不一定有命在这里打字。

我这辈子都忘不掉那个男的，那是一种刻进骨子里的绝望和恐惧。

再后来年初我和我妈、我弟三个人又跑去我爸那边了，结果后头他俩又走了，此后三年，我和我妈再也没见过面。

其实也没什么的。看他们吵了两三年架我都习惯了。分开住也会吵架，电话吵。搞不懂哪里来的那么多可以吵的。

最开始还会很愁闷，后来时间长了也看淡了，甚至觉得我们一家子就这样也挺好，放在一起天天看他俩吵架还有个烦人弟弟。挺糟心的。

就我爸跟个怨妇一样时不时来让我跟我妈说让她过来。你自己又不是没嘴，再说我要说说就行现在还至于这样一北一南？

我妈也是傻的，这货一直以为我不懂他们之间的事天天跟哄小孩一样跟我说我还是爱你的。真要脸，你当我面吵架时怎么不这么说呢。

挺多也就是埋怨。也就这样了。但真正让我对她失望透底彻底恨上的时候，是前些年的大年三十。

平时只有我和我爸，两个人冷冷清清的，我们平时也没什么交流。一般碰上这种节日都是去邻县的爷爷家吃（不是上面那个出车祸的亲爷爷，我也搞不懂和我爸啥关系，反正也是爷爷）。

当时刚吃完年夜饭，我爸骑着小电动带我回家。当时还下了小雨。我俩头上罩着那种车用雨衣，我就直接披上的没钻那个头套，因为感觉有点勒。

结果突然车就倒了，我就感觉我腿被压到了。我从那个雨衣底下钻出来就跑去看我爸，我腿还有点瘸（没有外伤也没有内伤也不是很疼，就是走道不顺畅，后来好些天才好）。

当时我爸额上糊的全是血，地上一滩血，和雨水混在一起，暗红暗红的。没见过这阵仗，给我吓得，还以为很严重，在那块哭得差点晕过去。

那辆跟我们撞上的SUV，里头坐着一家四口，两个女儿都很小，一个还在吃奶一个刚上幼儿园的样子，也是刚吃完年夜饭，那叔喝了点酒就让他老婆开，结果他老婆变道的时候不打灯毫无预兆就往我爸前头转，我爸没躲过去撞上了。人挺好的，没跑，给我们送医院去了。

我还记得当时，我爸从地上爬起来，问的第一句是：“你没事吧？”我快哭死了，有事的是你啊那么大滩血搁那儿呢你没点感觉啊傻爹？？？

事实证明，他似乎真的没有痛觉（我从小到大他都是这样，啥伤都不吭声），后头去医院拍片，眉骨骨折，掉了块肉，右臂骨折，还有心思在那儿看手机呢，真想给他摔了。

也是那次，我对我妈彻底失望了。

当时好像是在拍CT那个外头等，我爸给我妈打电话，打了几次，都是嘟嘟嘟。

那是我这辈子第一次见他哭。可能也是最后一次了。

他无论多疼多累都不会哭，就算前些年跟我妈吵架，他看重的尊严被踩在地上碾他都没哭过。这次他哭了。

他真的是很崩溃了。我看得出来。跟那个叔哭着说了一大堆。一个历经沧桑的成年男人真是被逼到没办法了才会崩溃大哭地对一个陌生人倾诉苦水。

无论我妈是什么原因不接电话，我都没办法再原谅她了。我这辈子都忘不掉当时的情形。

后来因为我爸不方便，要养伤，把我送到一个亲戚家里住了一段时间。后面我回去时看他还是和平时一样笑的，好像那天事没发生过一样。

其实我记着的。我一直记着的。

再后来，我两三年都没回过老家。

我跟我爸提过。但他不同意。一是心里膈应，二是没时间不放心我一个人去。

但去年的暑假我终于求着回去了。后悔，太后悔了。

总之，至少成年之前我是不会再回去了。

其实变了很多了，却好像也没有变很多。

当时我和我弟已经有三年没见了。从五岁到八岁足以一个孩子忘记之前的所有人事物。

当时他看向我的眼神是很陌生的。他知道自己有一个姐姐，但却不记得和这个姐姐生活过的五年，也不记得她长什么样了。

其实我真的很难过的。但没有关系的，感情还可以再培养，我还有很多个五年。

但他变得太多了。我感觉好陌生。

以前他也玩手机，但还不至于像现在这样一玩手机就分不清事情轻重，都不乐意上厕所，全拉裤子里。真的膈应。

而且变得好自私…借他一块橡皮都要抠抠搜搜的趁我不注意再拿走藏着，我又不是要把你橡皮分尸至于吗。

这些还好，最让我恶心的是，他都八岁了还不明白男女有别。

可能是我妈我姥姥平时带他也不会很注意吧（感觉母亲在孩子面前不会很注重这个，但我和我爸平时都很注意），所以他可能觉得我们都是一样的，所以就可以随便评价或者触碰。

因为夏天嘛，在家也不会很注意我就穿的长睡裙，但有时闹疯了可能不小心露出一点内衣，他就会指着说：“姐姐的小XX露出来了！”真的很恶心人，有时还会摸我屁股。

因为我个人很注重性别隐私，我认为但凡是异性就算再亲密也要注意，爱人是最可以亲近你的（但不是说就可以倒贴了，还是要保留一丝底线），亲人我觉得在很小的时候还好，现在这个年纪也该注意了。

还有一天吃早饭时，我姥姥买的一碗豆浆和几根油条，然后就我俩人在家。我就想着先让他吃剩下的我再吃。结果这货一声招呼都不打直接把掰了两根油条泡豆浆里了（不是说不能这么吃，只是我觉得毕竟是一碗大家都要喝的你要想这么搞我给你单独装个碗里。我觉得这是礼仪问题）。

所以我就说了他，我说你这么搞别人还怎么吃。我发誓，我真的没有说重话没生气，但是他就是哭了，他哭了。

好娇啊这小子。说都说不得。

但是他真正戳到我的话是：“这是我妈妈教我这么吃的。”

可能是我太敏感了。我当时真的感觉很生气，跟被踩了猫尾巴一样。什么叫做我妈妈？？？合着你妈不是我妈呗？？？我没妈教我这么吃呗？？？我不知道这么吃因为我没妈教我呗？？？

还有后头我姥姥煮小米粥，其实我更喜欢吃白米粥，小米粥我吃着会很想吐。当时我姥姥问我我就这么说的，然后她说我弟喜欢吃小米粥，这货就又来了一句：“妈妈经常给我煮。”

几个意思？？？合着我没妈给我煮小米粥呗？？

再后来，还有件很生气的事。

我当时写文稿，很重要的文稿。最后写完有23页，特高兴，正好要去洗澡，我弟又特别想看，但怎么说呢不太适合他看，而且我也怕他又拿给我姥姥姥爷看（这货真干过，那段时间我经常在我朋友圈吐槽我弟结果他不知道怎么着，从我姥姥手机里翻出我微信点进我朋友圈给我姥姥看了，当时家里还有客人，这辈子不想回忆）。

然后我就把那个放在柜子上。特别高，两米多，他踩椅子都不一定拿得到。然后我对他千叮咛万嘱咐(万嘱咐)不要碰碰了我揍你。因为这个真的很重要，比起一个三年没见的糟心弟弟我的文稿更重要。然后我就放心去洗澡了。

后面洗完一看。没了。找不着。咱也不知道他怎么拿的。当时火就上来了，真是发狠打了几下，都被我吓哭了，给我找出来了。有折痕了。好几天没跟他说话。

这些都还算是小事，后来八月初的时候我闹了一场。

那天本来心情就不太好，我那个手机也不知道我爸买的哪个野鸡牌子，一个假5G，关机了能不能再打开基本随缘。那天就死活打不开，闲得没事。正好前两天我舅舅来一趟带了一箱子我表哥小时候的玩具啥的，里面有一些零零碎碎的乐高我瞎拼。

让我弟帮我把积木拿过来，这货没轻没重的直接扔我脸上贼疼，然后找不到了，打了他一下。真没打多重。又开始哇哇哭了。哭一会儿就停了，本来没事了呗，结果这死小子等我姥姥回来又哭着哇哇跑过去告状说姐姐欺负我。

我都傻了，你什么意思？？？真就极品绿茶呗非要去告个状？？？就你能是吧全世界就你最无辜？？？本来什么事也没有你非得闹成大的？？？行啊，那咱就闹。

我当时真是感觉把这么多年的委屈全发泄出来了。因为我真的感觉很不公平，因为我爸妈的原因我跟着转学了两次，我真的是个很内向的性格，我真的很害怕陌生的环境，那会让我感到强烈的不安。后来我就越来越孤僻越来越恐惧社交，甚至到了一种恐惧见人的地步，哪怕那可能是个一辈子只能见到一次的陌生人。

有一句话：“幸运的人一生都被童年治愈，不幸的人一生都在治愈童年”，我感觉真的再合适不过了。这么多年来我没有一刻真正的从那几年他们吵架的岁月中走出过：我爸当年转身走后给我妈打电话说去民政局离婚的时候、我爸被我妈在地上拖的时候、我爸带着我在楼下蹲我妈的时候、我捏着贺卡听到电话里我妈冷淡的声音的时候、我被那个男的殴打没人救我的时候、我在CT室门口看着我爸崩溃的时候、我一次又一次地转学面临一堆陌生的面孔和陌生的城市的时候…我从来没有一刻忘记过这些，有时候我想，算了吧，活着挺累的。但是我觉得，如果我真死了，那我家人还是会难过的吧，我朋友会难过的吧，我的老师同学会难过吧，而且自杀好疼啊。所以我还在活。

我是后者，我弟却是前者。我还记得他和我妈打视频通话时，他问：“妈妈，爸爸去哪了？”我当时真的感觉整个心都碎了。他从来不知道背后藏着的是什么，他什么都不记得，也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都是一家生的，凭什么他们从来都是直接叫我名字叫他就是小名？凭什么都是想晚点写作业就我的本子要被烧？凭什么同样的岁数他快快乐乐的什么也不知道？凭什么他犯什么错都能被一句“他还小”轻易抹除？凭什么因为他我就必须要做出让步？凭什么呢？？？我真的想不明白。

我当时真的又气又难过，整个人都在发抖，我感觉气管都要被我哭断了。我把他的玩具全扔到了外面，什么作业笔袋也都扔在地上（但我还有一丝理智，我没撕掉他的作业，因为真撕了他到时候交不了差很惨的，虽然他以前撕我作业撕我书都是被一句“谁让你不把东西放好”解决了）。

我还发狠打了他几下，然后特别傻的还跑去拿了把水果刀。其实我没想干什么。我当时虽然不想活了但还没傻到真要死的地步，很疼的。我姥姥抢过去了，我就缩着哭。

我怎么想都想不明白为什么我们会有这么大的差距。但是好像没一个人明白我为什么会这么做。

我一向沉默的姥爷也生气了，他说“你今天干什么？值得吗？”

值得吗？我不知道。

好像不是很值，但我就是爽。

其实我都知道的，我弟没错，我妈没错，我爸没错，我姥姥姥爷没错，我也没错，大家都没错，只能怪我太过不幸，又太过懦弱。

我其实就想找个发泄口而已。哪怕没人读得懂我的委屈。

我还记得我妈当时在电话里哭着让我别走，说好多年没见过我了。

可是我不想见到她。一面都不想见。我还是忘不了那天她的绝情。

归根结底，这一切又该怪谁呢？因果报应而已。

当时，我爸跟我说：“以后咱爹俩就相依为命了。”

挺好的，再也不想来这破地儿了。

要不是这次，其实我也发现不了我姥姥也是跟我妈一脉相承的人。她也以为我不懂，我又不是三岁小屁孩又不是傻子我有什么不懂的？？她一直在说她女儿多辛苦我爸怎么样怎么样不好，那我爸不辛苦？？就你女儿最无辜？？

也是那次，我发现好像他们都不知道我爸的车祸。

我忽然就觉得没意义了。算了吧。

我爸当时就把火车票给我订好了。第二天中午的。

那天晚上，我姥姥就又开始腿疼头晕了（后面去医院查说是有点脑血栓吧，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情绪太强烈的原因。但我有点后悔了）。

我舅舅开车来接去市里。我还记得我弟站在车外呆愣愣地看着车窗挥手，因为车贴了膜，所以他是看不见的。

但那一刻，我真的感觉很难过，有点想下车抱下他。

其实他还是想不通自己干了什么惹我这么生气吧。

就当我任性吧。

回去以后，我爸跟我说：“你也别恨你妈。”

但是好像说的有点太晚了。

还有我妈常年不联系放着落灰的微信也开始有了动静。但我回过几次“嗯”后再也没理过她，慢慢的，她又不再发了。

其实也没什么事的。我在那里还新认识(新认识)了一个朋友，虽然不太聊天。而且生活也在慢慢变好，我也在慢慢变好。

就当是，偶尔的小忧愁吧。